一、   中国企业赴美参展被查封

金马游艺机有限公司和北京九华游乐设备制造有限公司是国内制造大型游乐园设备（如摩天轮）的一线企业。对它们而言，海外市场非常重要。在这个行业，国际游乐园及景点协会（IAAPA）的年度展会最为重要。

2012年11月，金马和九华照常参加在美国奥兰多举行的IAAPA展会。这次参展是两家公司准备最充分，投入最大的一次。但是就在展会第一天，当各国展商刚刚入场，美国的联邦执法人员就在一家意大利公司律师的带领下来到了金马和九华的展位。执法人员在出示法庭命令后，查封了电脑等所有物品。而金马和九华的工作人员，也震惊和错愕中，在各国同行的注视下，被带离了会场。

二、    美国法院1.36亿美元的缺席判决

此事的起源，还要追溯到一年前的奥兰多IAAPA展会。2011年11月17日，是IAAPA展会的最后一天。当天在展会即将结束时，金马和九华的工作人员在忙乱中签收了一份英文文件。

这份文件是美国法庭的传票和起诉书。其中显示，意大利赞培拉公司及其关联公司（“赞培拉”）和德国毛勒公司及其关联公司已在美国佛罗里达州中区奥兰多联邦地区法院（United States District Court Middle District of Florida Orlando Division）起诉了金马、九华及其他3家中国公司，指控中国公司在美国的商业行为构成了不正当竞争、商标侵权、和违反佛罗里达州《欺诈和不公平贸易行为法案》的行为，要求法院进行陪审团审判。赞培拉指控金马和九华在美国销售5款“仿冒”赞培拉的游乐园设备，并使消费者误以为这5款设备是赞培拉生产的；毛勒公司则未指控金马和九华侵权[1]。根据美国法律，这份传票在美国境内直接送达至金马和九华的参展人员手中，已构成有效送达。因此金马和九华必须在21天内做出回应。

金马的高管在结束展会回国后，通过电话和电子邮件咨询了一家美国大型律所洛杉矶办公室的一位讲中文的合伙人，并提供了文件的完整扫描件。遗憾的是，在咨询过程中，这位律师错误地约为传票是在中国境内送达的。基于这一误解，这位律师认为传票未能有效送达，故告知金马无须应诉。根据这位律师的建议，金马和九华都未对传票做出回应。此后，直到第二年参展被查封，金马和九华再没有收到与关于此案的任何文件或消息。

然而，金马和九华所不知的是，针对它们的诉讼在美国法院照常进行。由于金马和九华没有应诉，美国法庭于2012年6月缺席判决赞培拉的所有指控成立，并发布“永久禁止令”，禁止金马和九华在美国销售和宣传涉案的5款设备。在随后进行的损害赔偿听证会上，赞培拉声称，金马总共销售了85台涉案设备，总销售额为30,406,589美元，应以销售毛利的3倍作为惩罚性赔偿。由于原告根本没有应诉，赞培拉所主张的金马和九华的在美销售额和毛利被全盘接受。2012年10月，美国法院裁定金马赔偿赞培拉91,219,767美元，九华赔偿45,237,378 美元，合计1.36亿美元；两家公司还需承担赞培拉的律师费。随后赞培拉向美国法庭申请了执行令，只等金马和九华赴美参展。

三、    迟到的应诉

当展位被查封之后，金马和九华在奥兰多当地找到了ADDM&G律所。和律师会面后，两家公司才搞清了展位被查封的原因及其背后的诉讼情况。于是，金马和九华正式共同聘请ADDM&G律所代理此案。同时，为了避免再次因为对美国法律缺乏了解而处于不利地位，经商务部和中国游艺机游乐园协会的推荐，两家公司还共同聘请了同时有美国纽约州和中国律师资格的吴必轩律师，与美国律师配合应诉。

2012年12月，金马和九华正式请求美国法院撤销对其作出的缺席判决、永久禁止令和损害赔偿判决。此后，两家企业的负责人和聘请的中、美律师为了推翻判决做了大量工作。2013年和2014年，吴必轩律师陪同金马和九华的企业负责人两次赴美参加质证和法庭听证。

四、    推翻1.36亿美元的缺席判决

2014年7月，美国法院作出裁决，以缺乏“属事管辖权”（subject matter jurisdiction）为由推翻了2012年10月作出的损害赔偿裁决，但允许赞培拉提出新的损害赔偿请求。这一裁决意味着：1. 金马和九华不须向赞培拉支付1.36亿美元的损害赔偿；2. 对金马和九华的侵权指控仍然成立；3. 赞培拉主张新的损害赔偿，必须证明金马和九华的相关产品销售与美国存在实质关联； 4. 金马和九华的相关产品在外观作出重大改变之前，仍不能在美国销售和宣传。推翻1.36亿美元天文数字的损害赔偿判决，对于有大量出口销售的金马和九华具有重大的意义。

[1] 毛勒公司指控另外2家中国公司侵权，但由于传票未能有效送达，毛勒公司最终放弃了诉讼。此后，本案原告一方仅剩赞培拉，被告一方仅剩金马、北京九华和另一家北京的公司。

五、    推翻原告重新提出的赔偿请求

2014年12月，赞培拉提出了新的损害赔偿请求，主张金马向土耳其和沙特客户销售的3台设备损害了赞培拉的利益；这3台设备的总销售额为580,000美元，总利润为78,680美元。据此，赞培拉主张的新的损害赔偿额为236,040美元（3倍利润）。金马对此予以反驳，主张上述3台设备的销售与美国并无实质性关联，赞培拉无权获得任何损害赔偿。2015年7月，法院裁决赞培拉无权获得任何损害赔偿，但可以重新主张赔偿的律师费数额。这意味着，金马和九华不必向赞培拉支付任何损害赔偿。

到此时，受到诉讼的影响，国际游协已经连续3年禁止金马和九华参加IAAPA展会，对两家公司的海外销售造成了影响。2015年7月法庭裁定赞培拉不应获得任何赔偿之后，国际游协重新允许金马和九华参展。2015年11月，在连续3年缺席IAAPA展会之后，金马和九华再次正式参展。

另一方面，赞培拉由于没要到一分钱赔偿，转而要求金马和九华应承担41万美元的律师费。2016年2月，法庭最终裁定，金马和九华各承担6,760美元的赞培拉律师费。至此，本案终于尘埃落定，经过数年的艰苦努力，两家中国企业完全推翻了法庭缺席判决的1.36亿美元损害赔偿，只需各自支付原告方6,760美元的律师费。

案件点评：

近年来中国企业在美国涉诉的情况越来越多。由于很多中国企业对美国法庭和诉讼机制缺乏了解，因此国外竞争对手利用这一点发起“碰瓷”之讼的事例也不鲜见。在美国对抗制的诉讼体制下，如果被告在起诉书和传票送达后不应诉，法庭就会缺席判决原告胜诉。中国企业如在美涉诉，若置之不理很容易使自己陷入极其不利的境地。反之，越早寻求专业律师介入、就越有可能以较小的代价止损。美国法庭对中企并无偏见。找对了律师，美国的法律和诉讼机制一样可以为我所用。

点评人：余盛兴